武大郎跪倒在地上,袖口包住了整个头,抖若筛糠……他边上一群鬼都不知道他在想啥?
是愧疚?
是痛恨?
潘金莲突然轻笑一声。她伸手抚过阳间镜的裂痕,指尖沾了铜锈,像抹了胭脂:"武大郎,你当年不是蠢…"
她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,"你是怕……怕承认自己护不住妻子,比当王八更丢人。"
七把叉的鸡腿"啪嗒"掉在地上。他看见潘金莲的白衫子后心全被汗浸透了,湿漉漉地贴在脊梁骨上,像只被雨打湿的蝶。
"带他去九转山。"杨十三郎突然转身,玄铁门"咣当"震落簌簌铜锈,"该让武二郎看看,他当年杀错了什么人。"
阿槐的手掌里的棺材钉子转出了残影,他盯着武大郎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尸体:"首座哥哥,不如先让大郎也尝尝那些酷刑……"
"不急。"
杨十三郎摸出块素帕递给潘金莲,上面绣着朵残荷……
"等武松见过这镜子,自有分晓。"
回光室的青灯忽明忽暗,照得每个人脸上阴晴不定。
潘金莲接过帕子时,一滴泪正落在残荷上,晕开了经年的血渍。
幽冥界的血雨渐渐停歇,但阴云仍未散去。
潘金莲站在鬼门关外的断魂桥上,望着远处雾气弥漫的山影。九转山终年被灰雾笼罩,山势如盘龙般蜿蜒九折,凡人入内,十有八九迷失方向,再也寻不到归路。
"那疯子就在山脚的瀑布下。"阿槐撑着青竹伞,伞面上画着狰狞的鬼首,"三百年来,他每日受瀑水冲刷,背上的荆棘从未取下。"
潘金莲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银簪――那是她从西门庆眼中拔出的簪子,簪尖还残留着黑血。
"他……可曾提起过我?"
一名鬼差撇撇嘴:"头一百年,他每日都在瀑布下喊你的名字。后来嗓子哑了,就用刀刻在石壁上。"
鬼差压低声音,"判官大人去看过他三次,每次回来都叹气。"
断魂桥下,忘川河水呜咽着流过。
忽然,远处传来锁链断裂的脆响。
"不好!"
鬼差脸色骤变。
"武二挣脱了镇魂锁!"
九转山方向的雾气突然剧烈翻涌,仿佛有巨兽穿行其中。
林间的乌鸦惊飞而起,在空中聚成不祥的黑云。
潘金莲眯起眼睛。
雾中渐渐显出一个高大的人影――
武松赤着上身,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新旧伤痕。他背上捆着带刺的荆棘,深深勒进皮肉里,血顺着脊梁流到腰间,在粗布裤上凝成黑紫色的痂。
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:
左眼正常,右眼却是一片浑浊的白色――那是当年在蜈蚣岭被妖道毒瞎的。此刻这只瞎眼中竟流下血泪,在脸上划出狰狞的痕迹。
"嫂……嫂……"
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声,像是声带被砂纸磨过。
潘金莲站在原地没动:"武都头,别来无恙。"
这个称呼让武松浑身一震。他踉跄着向前几步,荆棘刺得更深,血珠滚落在青石板上。
"我……错了……"
他跪下了。
膝盖砸在地上的闷响惊飞了附近的冥鸦。这个曾经徒手打死猛虎的汉子,此刻佝偻着背,额头抵在潘金莲鞋尖前的地面上。
"二郎。"潘金莲轻声问,"你错在何处?"
武松的独眼中血泪更甚:"错在……未查真相……错在……不信嫂嫂……错在……"他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,"错在那一刀……"
潘金莲蹲下身,与他平视:"抬头。"
当武松抬起脸时,她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――
锁骨下那个烛台烫出的疤痕已经发白,但形状仍清晰可辨:一个歪歪扭扭的"庆"字。
"西门庆烫的。"她平静地说,"他每折磨我一次,就烙一个字。这是第一个。"
武松的独眼死死盯着那个疤,浑身开始发抖。
潘金莲侧过头露出颈部那道刀痕:"这是你砍的。"
"啊……啊!!"
武松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,猛地用头撞地!
阿槐想上前阻拦,被杨十三郎拦住:"让他撞。"
鲜血从武松额头汩汩流出,很快在地上积成一滩。
他的动作渐渐慢下来,最后瘫倒在血泊中,只剩手指还在抽搐。
潘金莲用手中那一方素帕,轻轻按在他额头的伤口上。
"知道吗?"她声音很轻,"我恨了你三百年。"
武松的独眼透过血雾望着她。
"然后我发现了这个。"潘金莲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,"你托游魂带回阳间,想烧在我坟前的。"
信纸展开,上面只有八个被血晕开的字:
"来世做牛马,赎此身罪孽。"
杨十三郎示意鬼差将武松抬到一旁的石亭里。
"他这些年,其实一直在查证。"杨十三郎展开一幅卷轴,"你看。"
卷轴上记录着武松在幽冥界的行踪:
第一百年:寻访枉死城九百七十四位鬼魂,求证潘金莲死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