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冥界的风裹着忘川河特有的腥腐气息,在奈何桥头打着阴冷的旋儿。
潘金莲立于三生石前,苍白纤细的指尖轻轻描摹着石面上那道被天雷劈出的焦痕――那里曾经深深刻着"淫妇"二字,如今只剩一片斑驳的印记,像是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疤。
"这顽石倒是倔强。"
杨十三郎广袖轻挥,一道璀璨金光自袖中飞出,如游龙般在三生石表面蜿蜒游走,"九百年的污名,连天道雷火都劈不干净。"
潘金莲望着那道在石缝间穿梭的金光,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凄然的笑意:"大人何必费心?即便抹去这石头上的刻痕,那些说书人唾沫横飞的嘴,那些看客幸灾乐祸的眼,又如何抹得干净?"
话音未落,三生石突然剧烈震颤起来。石缝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,像是凝结了九百年的血泪终于决堤。金光骤然暴涨,将整块石碑吞没其中。
待光芒散去,石面上已是一片空白,连天雷留下的焦痕都消失无踪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杨十三郎从袖中取出一支通体莹白的狼毫笔,笔尖蘸着忘川河水凝成的墨汁:"你的名声,该由你自己来书写。"
潘金莲凝视着那支笔,久久未动。笔杆上缠绕的红线让她想起当年武家窗棂上挂着的同心结――大婚那日系的,早已褪尽了颜色,变得惨白如丧衣。
她伸手接过笔,却在触及笔杆的瞬间,指节一用力,将其生生折断。
"我不需要这个。"
尖锐的笔锋划破她纤细的指尖,一滴殷红的血珠坠落在石面上,发出"嗤"的声响,像是灼烧的声音。
血珠在石面上蜿蜒游走,渐渐凝成"无罪"二字。
每一笔都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刻进去的,血痕深深嵌进石缝,连坚硬的三生石都为之震颤。
忘川河突然掀起滔天巨浪。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河底伸出,争先恐后地要攀上石面。
阿槐不知何时已蹲在了桥栏上,晃着双腿哼唱着不成调的歌谣:"血写字,石开花~冤魂哭,恶鬼爬~"
七把叉一把捂住她的嘴,却见潘金莲的血字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红光。
那些鬼手触到红光,立刻如遭雷击般缩回水中。河面上浮起一层黑灰,像是烧尽的纸钱在飘荡。
杨十三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:"以血明志,以魂正名...好一个潘金莲。"
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。
二十三道黑影被鬼差押解而来,每个人脖子上都套着特制的铁枷,枷板上用朱砂写着各自的名字和罪行。
他们中有道貌岸然的阳谷县令、脑满肠肥的城南刘大官人、满脸谄媚的茶坊掌柜、阴险狡诈的衙门师爷...
都是当年在王婆地窖里趁着潘金莲昏迷,糟蹋过她的人。
"潘娘子饶命啊!"
刘大官人扑倒在地,肥胖的身躯像条蛆虫般蠕动,"都是西门庆逼我们的!"
“狡辩,你淫心大发,也是西门庆逼你发的吗?”
七把叉冲上去,一连几十个耳光,抽得他满口牙齿全飞了出来……
潘金莲静静地注视着他们,眼中无悲无喜。这些人的嘴都被铁钩残忍地穿过,每说一个字,钩子就扯得鲜血直流。
她缓步走到县令面前,声音轻得如同叹息:"大人可还记得?那日公堂上,你说我'刁妇诬告良民'。"
县令拼命摇头,铁钩撕得嘴角裂开,却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。
"判―!"
杨十三郎的声音比忘川水还要冰冷,"每人受其最得意之刑:县令日日跪堂挨板子,刘大官人永世为犬,茶坊掌柜..."
判词未毕,二十三人的惨叫声已响彻幽冥。他们的魂魄被拖向不同的地狱,每个人都将承受与其罪行相应的惩罚。
潘金莲独自走到忘川河边。
河水映出她破碎的倒影,一会儿是跪在公堂上受杖的凄惨模样,一会儿是被按在地窖桌上凌辱的后背。最深处的河底,隐约可见二十三把交椅随波浮动――那是王婆地窖里罪恶的见证。
"原来恨比爱更累。"
她忽然轻笑出声,从袖中取出那块王婆家带毒的药罐碎片……
碎片落入河水的刹那,整条忘川突然静止。无数冤魂从水下浮起,争相去接那块承载着屈辱记忆的黑陶片。
潘金莲又取出西门庆留在她锁骨下的那块皮――上面歪歪扭扭的"庆"字已经模糊,但刻骨铭心的屈辱却永远清晰。
这些承载着九百年怨气的物件一件件沉入河底,激起一圈圈血色涟漪……
潘金莲指向三生石上的血字,"从今往后,潘金莲这三个字,只与'无罪'相连。"
忘川河开始流动,带着那些沉入河底的记忆奔向轮回井。
河面浮起无数细小的光点,像是散落的星子,又像是九百年来所有蒙冤女子的眼泪在闪烁……
突然,幽冥界的天空裂开一道缝隙。一道刺目的金光直射而下,照在奈何桥头。
金光中浮现一卷鎏金婚书,上书"钦定阴婚"八个烫金大字,在幽冥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。